專訪吳心伯:特朗普政府“百日大考”不及格,或加速美國霸權衰亡

2025年04月30日 21:02   21世紀經濟報道 21財經APP   鄭青亭
特朗普創下過去80年來美國歷任總統的最低執政百日支持率。

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鄭青亭 北京報道

當地時間4月29日,美國總統特朗普第二任期迎來了“百日執政”紀念日。從內政到外交,從經濟到民生,特朗普政府上任以來出臺的多項政策遭到廣泛批評。有分析認為,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不僅未能帶來預期中的穩定增長或國際聲譽提升,反而為共和黨中期選舉前景蒙上陰影,也使美國在全球治理中的領導地位面臨更大不確定性。

據新華社報道,美國媒體4月27日發布的一項聯合民調結果顯示,僅有39%的受訪者認可特朗普的執政表現,其執政支持率創下過去80年來美國歷任總統同期最低紀錄。

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、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4月30日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,不及格的百日支持率反映了公眾對特朗普執政表現的普遍不認可,也預示著其第二任期開局不利。他認為,雖然民調本身并非政策成敗的直接因素,但將在政治層面產生連鎖反應,鼓舞反對派——尤其是民主黨加大對其的狙擊,從而阻礙其后續政治議程的推進。

在國內經濟層面,吳心伯指出,特朗普政府“破多立少”的改革雖力度空前,卻難見成效,反而引發了一系列經濟與社會問題。其中,所謂的“對等關稅”對美國經濟的沖擊成為民眾和企業最直接的不滿來源,股市的劇烈波動也侵蝕了投資者的信心,讓原本寄望借此重振制造業的人士失望。

在外交方面,吳心伯認為特朗普團隊簡單化處理國際沖突,既未兌現“24小時解決俄烏沖突”的承諾,也未推動加沙停火協議持續生效。他認為,其“吃漢堡式外交”更多是噱頭,缺乏對復雜地緣政治的深入研判和持續談判策略。

對于特朗普提出的吞并格陵蘭、重新控制巴拿馬運河甚至“合并”加拿大等構想,吳心伯稱這嚴重損害美國國際聲譽,引發其盟友反感,加劇相關國家的反美情緒。

在其“美國優先”理念驅動下,特朗普政府相繼退出巴黎協定、世界衛生組織,大幅削減對外援助,并縮減對世界貿易組織的資助。吳心伯認為,長遠來看,這一系列舉動將大幅削弱美國的全球領導力,讓其在多邊機制中被邊緣化,最終推動“多邊減美國”格局的形成。

“當一個霸權國家感受到相對衰退,它會選擇戰略收縮——減少對多邊體系的投入和參與,轉而集中資源優先解決國內問題。”吳心伯指出,特朗普政府的對外戰略總體趨勢就是“收縮”與“節流”,也就是,把資源集中在美洲,并優先處理美國國內的問題,這實際上反映了美國霸權的衰落。

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、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(資料圖)

若美經濟惡化,共和黨或中期選舉失利

《21世紀》:據央視新聞報道,當地時間4月27日,美國廣播公司、《華盛頓郵報》以及益普索集團聯合進行的一項最新民意調查結果顯示,特朗普的執政百日支持率為39%,這一數字比今年2月份下降了6個百分點,且創下過去80年來美國歷任總統的最低執政百日支持率。你怎么評價這個分數?這是否會引發特朗普政府的執政危機?

吳心伯:這一低支持率反映了公眾對其執政百日表現的普遍不認可。國內方面,盡管政策大刀闊斧,但“破多立少”,成效并不顯著,反而引發了一系列經濟和社會問題,尤其在經濟方面,關稅政策造成的股市波動引發廣泛不滿。外交方面,雖然他是雄心勃勃,但實際從成效上看也是乏善可陳,從俄烏沖突到貿易議題都無明顯成效。這一數據對特朗普而言是一個警示,顯示其第二任期開局不利。雖然民調本身不直接導致政策失敗,但會在政治層面產生影響,會鼓勵反對派特別是民主黨加大對他的狙擊。因此,預計特朗普政府將在后面遇到比前一百天更大的阻力,這將不利于后續政治議程的推進。

《21世紀》:特朗普政府最主要的失分項是在哪里?

吳心伯:目前反對意見主要集中在通脹、股市和關稅等經濟議題上。現在,不能排除今年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可能,尤其是關稅的負面效應已遠超預期,也超出特朗普本人的設想。他曾把關稅政策說得天花亂墜,但如今看來完全沒有產生預期效果。現在最大的壓力來自美國明年的中期選舉。選舉結果將直接影響國會權力結構,是無法回避的現實考驗。若美國經濟進一步惡化,共和黨可能會丟掉未來兩年的國會統治權。

大話落空,外交承諾皆成泡影

《21世紀》:讓我們來看看外交成績。特朗普不僅沒有兌現“24小時解決俄烏沖突”的諾言,甚至連剛上臺后吹噓的以哈加沙停火協議也破裂。你怎么評價特朗普政府激進的外交政策和強硬的談判姿態?

吳心伯:一方面,無論是俄烏沖突,還是加沙沖突,特朗普政府都嚴重低估了局勢的復雜性,比如說與朝鮮領導人“吃個漢堡包”就能解決美朝問題。種種戲劇化的表達方式背后并沒有嚴肅的外交態度。

另一方面,也低估談判對手。比如,在俄烏問題上,以為與普京通個電話、向澤連斯基施施壓就能讓他們兩人達成協議。在中東問題上也是如此,加沙停火談判至今未能取得突破,伊朗也對同美國接觸充滿疑慮。

此外,一些方案也缺乏合理性。例如提出美國將“接管”加沙地帶,并計劃將居住在那里的200多萬巴勒斯坦人“永久”安置到其他國家,然后再對加沙進行商業開發。這種構想怎么可能獲得中東阿拉伯國家的支持?完全是異想天開。

《21世紀》:不僅如此,他還提出了吞并格陵蘭和重新控制巴拿馬運河等主張。你怎么看他的這些“奇思妙想”?這些主張產生了怎樣的國際影響?

吳心伯:這背后反映的是一種門羅主義思想或19世紀帝國主義的思維。這些主張在國際社會已經引發廣泛反感和抵制,導致美國聲譽受損,導致相關國家反美情緒進一步增強。這對美國接下來的外交行動更加不利。

“退群”推動“多邊減美國”格局成形

《21世紀》:同樣引起關注的是,特朗普政府再次退出《巴黎協定》,并暫停對外發展援助、向世界貿易組織出資,甚至還說要從世界衛生組織撤出。美國在全球事務中的領導地位是否在削弱?美國為何要推倒它自己建立起來的國際秩序?

吳心伯:這些決定無疑大幅削弱了美國在國際舞臺上的領導力和影響力。如今,美國正不斷退出各類多邊機制和合作框架。未來的多邊合作很可能呈現出“多邊減美國”的形勢,因為其他國家仍會支撐這些機制,但美國的存在感和影響力將日益式微。

我認為,特朗普及其“MAGA”(“讓美國重新偉大”)運動的核心支持者的對外戰略,根源于兩種錯誤認知:首先,他們堅信美國在過去主導或參與多邊機制時“吃了虧”,損害了自身利益,讓其他國家占盡便宜。雖然這種看法并不符合事實,但他們深信不疑。其次,他們懷有濃重的單邊主義情結,認為美國是全球最強大的國家,完全可以擺脫多邊規則的約束,不需要依賴其他國家,完全可以獨立行事。他們擔心過度參與國際機制反而會被制約,付出多、收獲少。

從更深層次來看,這正是“霸權衰落綜合癥”的體現:當一個霸權國家感受到相對衰退,它會選擇戰略收縮——減少對多邊體系的投入和參與,轉而集中資源優先解決國內問題。因此,特朗普政府的對外戰略總體趨勢,就是“收縮”與“節流”,比如,把資源集中在美洲,并優先處理美國國內的問題,這實際上反映了美國霸權的衰落。

美歐關系將漸行漸遠,歐洲安全格局將被重塑

《21世紀》:在“美國優先”政策下,傳統的跨大西洋伙伴關系出現了怎樣的變化?這將給歐洲的安全局勢和國際格局帶來怎樣的影響?

吳心伯:隨著特朗普政府在政策上表現出的“拋棄歐洲”傾向,歐洲國家徹底意識到安全依賴美國的風險,逐漸走向戰略自主。二戰以來,歐洲長期依賴美國保障安全,而今后歐洲越來越多地在思考如何依靠自身力量。長久來看,這意味著美歐關系將漸行漸遠。

這將帶來三個重要變化:一是歐洲將在安全領域推進自主能力建設,加快構建自身的安全體系;二是在俄烏停戰之后,歐洲也必須重新評估與俄羅斯的關系,決定未來應建立何種新型的互動方式,而不能再一味依賴美國;三是美國在俄烏沖突后的安全安排中的參與度將明顯下降,無論是北約事務,還是在歐洲的軍事部署、軍費開支、安全保障上,美國都將減少投入,這會使其在歐洲的影響力逐步減弱。

《21世紀》:美國在歐洲的戰略收縮的目的是要把更多資源投入印太嗎?

吳心伯:對此,目前特朗普政府內部存在不同意見。一方面,以魯比奧為代表的一派主張從歐洲抽身,集中資源應對大國競爭;另一方面,特朗普本人及萬斯等人則認為,美國無需在印太地區大量投入,應讓地區盟友承擔更多責任,美國自身則扮演“平衡者”的角色,而非像過去那樣打頭陣。至于哪一派會占據主導,仍需觀察。

美國無法通過關稅遏制中國科技產業崛起

《21世紀》:讓我們再來看特朗普政府的經濟政策。4月2日,在所謂的“美國解放日”,特朗普宣布對所有國家征收10%的“基準關稅”,另對包括中國在內的約90個國家和地區征收更高“對等關稅”。但幾天后,他就宣布對大部分國家暫停征收90天關稅,且豁免部分中國產品的“對等關稅”。你怎么評價他關稅政策的反反復復?

吳心伯:我認為,促使他做出調整的主要是市場的力量。在關稅問題上,特朗普政府面臨三方面的制約。第一是政治力量,包括國會的制衡,尤其是來自民主黨的壓力。但當前民主黨在參眾兩院不占多數,對其牽制有限。公眾也可以通過游行抗議表達不滿,但目前這些政治壓力尚不足以迫使他改變政策。第二是法律層面的制約。美國部分行業協會、大公司和州政府可以通過法律手段挑戰其關稅政策,理由是關稅本應由國會決定,不屬于總統職權范圍。但相關法律程序冗長,短期內難以見效。即使上訴至最高法院,該院目前仍由保守派主導,因此短期內法律制衡也不明顯。第三是市場,這是最直接、最有效的約束。股市、債市、匯市的波動會對特朗普構成直接壓力。他之所以在關稅問題上做出調整,正是因為市場反應極為負面,出乎他的預料。在團隊成員勸說下,他不得不做出讓步。

特朗普政府關稅政策的反復肯定會削弱投資者的信心。市場最忌諱的就是不可預測性。特朗普政府仍對關稅政策抱有幻想,難以徹底放棄這一手段;但在現實面前又不得不妥協。這種反復無常必然擾亂市場,影響投資者信心。

《21世紀》:哥倫比亞大學的薩克斯教授稱,美國發動關稅戰的根源在于對中國崛起的擔憂。你是否同意這一觀點?

吳心伯:結合特朗普第一任期對中國發起前所未有的關稅戰來看,我認為薩克斯教授的判斷是成立的。面對中國經濟實力的快速上升,特朗普試圖重構中美經貿關系,阻止中國在經濟上超越美國。盡管實際上美國制造業的衰退更多源于全球化和美國經濟的金融化,與中國關系有限,但特朗普依然將中國視為主要競爭對手。這種對潛在挑戰者的打壓,與當年美國遏制日本崛起的做法如出一轍,是典型的霸權國家行為模式。

《21世紀》:自二戰以來,美國的全球霸權地位是否出現了動搖?

吳心伯:當前,世界已經進入一個相對多極化的時代。從全球經濟格局來看,不再是美國一家獨大的格局。如今,美國的霸權更多體現在金融領域,尤其是美元的國際地位;而單純從GDP占比來看,美國也已不再擁有絕對領先優勢。

《21世紀》:通過加征關稅和出口管制措施,美國能否遏制中國科技產業的崛起?

吳心伯:自2018年以來,美國先后對華發起了貿易戰、科技戰,在拜登執政的四年里,對中國科技領域的打壓力度進一步加大。然而,這些舉措充其量只能暫時放緩中國科技進步的腳步,卻不可能真正阻擋中國前行。更重要的是,在某種程度上,這種外部壓力激發了中國自主創新的決心,反而加速了中國在科技領域取得突破的步伐。

與哈佛之戰恐繼續升級,特朗普勝算不大

《21世紀》:特朗普政府還以強力手段發起了一場政治文化戰爭,以凍結聯邦經費為由要挾哈佛大學等多所頂尖高校“整改”,結果遭遇了普遍反彈。你怎么看這場教育風暴的影響?

吳心伯:這場爭議不僅是特朗普政府與哈佛大學之間的個別沖突,更深層地體現了一場觀念之爭和體制之爭。就觀念而言,哈佛大學代表的是自由主義立場,而特朗普所代表的是保守主義立場;就體制而言,特朗普代表的是國家力量,而哈佛則體現為社會力量。美國是“先有社會,后有國家”的政治建構,最初是13塊殖民地構成,獨立戰爭后再組成邦聯制國家。哈佛大學的歷史比美國建國的歷史要長得多,在美國有“先有哈佛,后有美國”的說法,該校在美國社會有獨特的象征意義和巨大的影響力。目前來看,盡管特朗普可以用行政權力或者財政資源對哈佛施壓,但哈佛背后有深厚且廣泛的社會力量。因此,我認為,特朗普政府并沒有太大勝算。

這場風波還將持續下去。哈佛大學已經起訴美國聯邦政府,說明其不打算妥協;而對特朗普政府而言,若無法“整改”哈佛,其他高校也將難以應對,因此特朗普政府也不會輕易放棄,壓力只會進一步加大。雙方的博弈恐怕才剛剛開始。這本質上是價值觀之戰、文化之戰,也是美國社會力量與國家力量之間的博弈,極有可能成為美國中期選舉的重要議題之一。(實習生范書晴對本文亦有貢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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